第二天早上醒来,那感觉太美妙了。一开始,一切看上去都跟往常一样:斑驳的阳光照在墙上,海浪拍打着鹅卵石,渔夫正吆喝着。可我突然想起来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我不再是调皮捣蛋的小孩,也不用进退两难,不知该信什么,该怎么抉择了。我交到了一个既活泼又爱我的朋友,他知道答案,而且会一直陪在我身边。我跳起身,穿好衣服,跪在床边。以前我总是叽里咕噜胡乱祷告,今天我却把所遇到的所有困难都跟耶稣讲,而且我知道他全都听到了。
吃早饭时,我看爸爸面容憔悴,脸色发白,还咳嗽了好一阵。不过他精神倒挺不错,还跟我提议说要一起坐大巴沿着海岸线去西班牙的最南部。那里能看到直布罗陀巨岩,还能看到北非的海岸线,而且还能顺便游个泳。我喜出望外,我最喜欢跟爸爸一起旅行观光了。他的知识面超广,是绝佳旅伴。我拿上游泳衣就跟爸爸去车站了,等车的时候,我们顺道去集市买了些吃的。
那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,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,虽然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。我只要跟爸爸在一起就很开心。车沿着海岸线开,一边是大海,另一边是葡萄园和成片的橄榄树,有时还能看到一大片向日葵,它们全都朝向东边。爸爸聊起了西班牙内战,还有伟大的托雷多城下的攻防战。当时敌方俘虏了将军的儿子,拿他当人质逼将军投降。可将军恪守职责,他在电话里跟儿子说:“我的爱子,把你的灵魂交托给上帝吧,你要高喊西班牙万岁,死也要有爱国英雄的气概。”将军一直坚守城堡,直到援兵前来支援。爸爸讲故事讲得好,没人比得过他。我听得欲罢不能,这时车突然拐了个弯,车身颤颤颠颠地晃了一下。我惊叫一声,眼前就是直布罗陀海峡!海水是蓝宝石色的,而直布罗陀巨岩则像一匹到了垂暮之年的巨狮,躺卧在海边。海峡对岸就是北非海岸线上的高山,虽被雾气笼罩,但依然辨得清。
我们从内战聊到了直布罗陀岩猿的习性,还有丹吉尔的蛇室。车沿着如发卡般绕来绕去的公路往下开,坐在车上,我眼里的直布罗陀巨岩仿佛越来越高,直入云霄。接着大巴鸣着笛停在了港口边,一辆蒸汽船刚好到港。
西班牙南部简直酷暑难耐。我们进了一家小咖啡馆,坐在红白相间的凉棚下吃着冰激凌,周围坐着的顾客中约有一半人的肤色跟西班牙人不一样,他们讲阿拉伯语,不讲西班牙语。我们又去逛了逛店铺,吉他、快板和绣花丝绸披肩都有卖。我给外公外婆挑选了礼物,心里美滋滋的。我挑了很久才相中一块印着直布罗陀巨岩的茶壶垫,好搭配外婆的茶壶,我还挑了件金色红色穿插的牛皮眼镜盒给外公。爸爸坐在店铺的凳子上,抽着烟,半睡半醒的样子,一点儿也不催我。
我们沿着海岸线漫步,走到了海滩上。海滩被白沙环绕,其中一边还种着成片的棕榈树。一眨眼的工夫,我已穿好泳衣,飞奔到海边,一头钻进小海浪里,游向深海。在我看来,刚跳进清凉海水中的那一刹那,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瞬间。
“别游得太远啦!”爸爸冲我大喊。我回过身,向他游去。要是爸爸也能向我走来就好了,不过他平时精力都不怎么够。等我游完,他已经找到一处阴凉的角落,摆好了各种零食。我一把抱住他,开心地大笑起来。阳光多好呀,海水多蓝呀,我的身体多棒呀!我还体会到许多新的快乐,这份快乐我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,但我感受得真真切切。上帝是一切快乐的源泉,他让一切快乐都更加大放异彩。
“再跟我说说你昨天去拜访的那位老奶奶吧,”爸爸突然说,“我对她挺感兴趣的。”
我惊异地望着爸爸。
“她心肠很好,住在桉树丛另一边的小屋里,养了只黄褐相间的猫咪,一只山羊,还有一篮子刚出生的小猫。她有个孙女,还有本《圣经》。我去过她家两次。”
“那你们是怎么聊天的呢?她应该不会讲英文吧?”
“她当然不会。可我跟你说过,她有本《圣经》,然后我们俩一起读,她指着‘耶稣’,这词的西班牙文跟英文拼写一模一样。”
“原来如此!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?”
“她跟我说耶稣是她的朋友。我听得懂那个词,小罗西塔就是这么叫我的,说我是她的朋友。”
“这段对话简直是有史以来最短的。”爸爸咕哝道。
“爸爸,你说什么?你想说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你继续……接着说。”
我大口嚼着三明治,若有所思。我转过身,侧对着他,我猜他一定在心里笑话我。可当他再度开口时,语气却蛮严肃的。
“露西,求你了,我真的想继续听下去呢。”
“好吧,”我害羞地说,“我也希望耶稣能当我朋友。所以,我就跑到十字架那里去了……”
“十字架?你的意思是?”
“就在葡萄园旁边的小路上。那儿有片农场,农场外放养着一头白猪还有几只母鸡,十字架就在大门口附近。赞美诗里是这么唱的,你听过的吧,‘因他的死,我们罪得赦免;因他的死,我们得称为义。’我就一直坐在那儿,直到热得不行了才坐到树荫下。”
“你在树荫底下做了什么?”
“是这样的……我跟他说了‘对不起’。然后……我又说了‘谢谢’。这之后……好吧,我说我真心想跟他做朋友。”
“然后呢,发生了什么?”
“然后我就走回家了。我身后是十字架,我望着眼前的风景,一切都被落日的余晖照得光明透亮。我很欣喜,因为我拥有了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。”
“露西,你所有的烦恼都会跟他讲吗?能不能跟我也讲讲,你有什么烦恼?”
我转身看着他,神情坚定。
“我请耶稣让你跟外婆和好,这样我们才是一家人。”我说,“这是我最大的烦恼。要我在你们之中选,这实在是太难了!能递给我根香蕉吗?谢谢!"
爸爸没再继续问下去。他躺卧在沙滩上,闭上了双眼,我想他应该睡着了吧。等我站起身跑向海浪时,他才发话。
“时间不早啦,”他说,“你跑过去再游最后一趟,游完我们就回码头。”
我们走到铺着鹅卵石的广场,在那儿上了车。我感到爸爸都累得不行了,回家路上我们俩几乎一言不发。我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,看了直布罗陀巨岩最后一眼,往东看是海峡,往南看则是正对着大海的北非高山。车在转角拐了个弯后,这些景色才看不见。
一回到家,爸爸就径直躺倒在床上。我走进厨房,坐到小罗西塔身旁,头顶的梁木上悬挂着几条干鱼,我们一起吃了土豆鸡蛋饼。旅馆上下出现一阵骚动,原来洛拉的哥哥来了,他从巴塞罗那带来了一艘小皮划艇,皮艇充满气就可以浮在水面上了。小佩皮托和佩得罗迫不及待地想要明天一大早就去玩,要不是大人不准,就算今晚摸黑去他们都敢。他们俩的叔叔个子很高,留着一头黑亮的头发,很健谈,也很爱喝酒。我们几个都喝了几口,身子暖暖的,精神也很好。我很晚才回到自己家,而他们还在狂欢。月光正照着庭院。我溜进爸爸的房间,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,于是我踮起脚尖往外走,免得吵醒他,可我听到他在叫我。
我吻了他一下,跟他说了“晚安”,正准备出门,他又开口了。
“露西,”他说,“如果那位老奶奶跟你说的让你欢喜,那你就继续坚持。你妈妈怀着你时,也从信仰中得到了不少安慰。也许有一天你也会用得着……”
我叫他继续说给我听,可他说该睡觉了。我回到自己的房间,爬上床。我一直醒着,望着照在白墙上的月光,猜想着爸爸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